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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【如果人生是個圈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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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退婚？」
子韌早在十年前就警告過程云霏不知道多少次，讓她心眼、雙眼甚至屁眼都放亮一點，最好亮得像高級轎車的遠燈一樣，都是為了不要問出今天這句話：
「等等，妳……妳再說一次，誰被退婚？」
「我啦！媽的，要問幾次？」
云霏「砰」一聲猛地放下厚重的啤酒杯，店家用來充當桌子的陳舊酒桶甚至因此劇烈晃了幾下。
這時段的居酒屋最是熱鬧，四周都是忙著交換資訊與情緒的老饕客，沒有人因此特別注意她急遽變化的人生藍圖。
子韌上下打量她，彷彿第一天認識。這個明天中午十二點應該在晶華酒店的宴會廳閃亮登場的女子，偏偏在婚禮前一天、他難得提早看完診享受夜生活的今天call他出來。
他原思忖著她也許也如一般女性會有婚前恐懼的情況，還想過自己該怎麼引導她讓她冷靜下來，結果……居然是這樣？
云霏低著頭，右手還緊抓著啤酒杯的把手，一頭可可色的長瀑布捲髮一路垂墜到酒桶的下緣，稍微掩蓋了聲音：「……辦公室……」
啊？
子韌上半身稍微前傾，好聽清楚她嘴裡的喃喃自語：
「……我要去燒了他的辦公室。」
「……」接著見云霏舉手似乎又要叫酒，子韌按下她在空中搖搖晃晃的手道：「去，要去就快點，開車到內湖也要時間好嗎？」
程云霏這才終於抬起頭來。明明連手上這杯都沒喝完，但她的臉蛋卻泛著微醺酒意，紅撲撲的臉蛋帶著一點恍惚跟子韌相當熟悉的笑意。他還在暗想這女人的酒量似乎逐年下修時，云霏逕自手舞足蹈了半晌，突然指著他說道：
「我很看好你，溫子韌！待會燒完以後給你百分之十五小費！」
「……喔。我真是謝謝妳耶。」他又啜了一口茶，看著云霏「咕嚕咕嚕」喝掉啤酒杯裡剩下的液體，然後再次重重放下酒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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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習慣夜生活的台北來說，十一點並不算晚。也許是因為正好連假，高速公路綿延數里的車燈遠看是一道道迷幻的光軌。
後座的云霏安靜好一陣子了，子韌伸手將路況廣播的音量轉低，趁著空檔抬眸覷了覷後照鏡裡她盯著車窗外的側臉。
「真的要去內湖？」他低聲確認。
云霏未婚夫的公司叫什麼來著？他一時想不起來，騰出手在手機上點開地圖後遲疑地懸空。
「不想去了。送我回診所，我還要打針。」她拍一拍臉頰，想讓自己清醒一點。
「就算診所裡有麻醉藥跟安眠藥，也不是給妳吃的啊。程云霏，妳要不要下去走走清醒一下？」
「……這裡是高速公路耶！」
她毫不留情地送出一記中指。「憨吉睡前還要打針。療程都快一個月了，治療可不能斷掉。你載我去診所的話，我可以大發慈悲地賞你一包安眠藥喔！」
「那是給人的藥，還是給動物的？」他懷疑地瞇起眼睛。「藥有通過檢驗嗎？」
云霏的胸口靠上前座副駕的椅背，笑得坦蕩。「給人的啦！真囉嗦。不過我又想到，你應該自己有很多安眠藥了，那還是不給你了喔！」
「……」子韌默然，打了方向燈，車子緩緩切入外側準備下交流道。
憨吉是隻來診所住院快一個月的高齡米克斯狗狗，由於歲數大了，患有慢性腎病。投藥跟保健品已經持續一陣子，但憨吉的精神狀況與食慾每況愈下，因此她最近都長時間待在診所。
她說回家也不放心，有什麼狀況的話，人在診所也比較好及時處理。
子韌挑了挑眉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，「妳這個月慈善費交了沒？」
「哇！經你一說……還沒！慘了！」只見云霏全身一震，連忙掏出手機手忙腳亂地轉帳給房東，手機藍藍的微光映上她逐漸酒醒的五官。
子韌常笑她老是住診所，交房租是在做慈善。倒不如租間他樓下的套房，離診所走路也才五分鐘，省得她每天台北新北兩邊跑。搞不好到時候狗沒救到，連另一半都跑了。
云霏非常喜歡自己的工作，而面對子韌的調侃，她也總是不客氣地回敬他「會這樣就跑了的人，連狗都不如好嗎」。
也許正是因為云霏這種類似「得之我幸不得我命」的人生態度，再加上彼此已經接受兩人都有病這件事，他們才能當如此長久的朋友吧。
「要等妳忙完嗎？」子韌淡淡問。
而她立刻綻開明朗笑顏：「沒事！還不知道會多久，這裡也不好停車。你就先走吧！」
子韌的車在一排排黯淡的店面街停住，白天有多熱鬧熙攘，深夜就顯得份外寂寥——秋天的腳步緊跟在後，位在盆地的都市，入夜後還悶熱折騰的氣溫已逐漸被颯颯涼風所侵蝕。
云霏進入診所後開了一只小夜燈，成為這幅夜景中的小小微光。
她輕盈的身影不時穿梭於診間，顯得輕快有朝氣。他默默地凝視那他已看慣地形象——她在忙碌時隨便套上的髮帶，以及隨意紮起的馬尾，他恍然間被拉回初見時的場景——她一身泥巴，不曉得剛跟什麼事搏鬥過，頭上套著大概在大創買的39元髮帶、紮著隨便的馬尾，坐在對面的位子上狼吞虎嚥著午餐。
十年了啊……
子韌收回目光，車身低調的黑，安靜地隱入夜色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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似乎正好是溫子韌離開以後，她便忙完手邊的事。她摁熄了小夜燈，偌大的沉寂提醒了她的孓然一身，驀然升起一股遺棄感宛如一層層防護罩將她死死包圍。
云霏緩慢地蹲下身子，手心捏緊了剛脫下的手套。宛如受了傷的動物般微微發抖，小心地吐息，害怕用力呼吸都能牽引出椎心痛楚——她無聲地蜷縮起來，在這片無邊界的夜色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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