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器：潛界之鏡 - 第五章　疑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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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玄鏡使的監視下離開靈鏡閣頂層之後，於望心帶著男孩一路回到位於二樓的賞勛司，準備要登記此次任務的功勛。

　　賞勛司的櫃檯前，負責登記的劉老頭半瞇雙眼，一手翻看著桌上的記錄本，嘴裡喃喃唸道：「於望心？我看看……今早擊殺幻蛛妖一頭，救回孩童一名，現場其餘十一人全數死亡，死因為誤殺……」

　　他抬起眉毛看了看面前的女孩鏡使，額前的皺紋堆擠成一團，神情似乎有些嫌棄不滿，重重地咳了一聲，說道：「擊殺普通妖物一頭，依規記功勛五十；救回活人一名，記功勛五；誤殺活人一名，扣功勛五……」

　　於望心微微偏開眼神，不敢去接劉老頭的目光，也不敢反駁。

　　劉老頭搖了搖頭，慢慢合起記錄本，口氣淡淡：「功過相抵，這回妳的任務功勛計數為零，故無需紀錄……走吧。」

　　於望心愣了一下，眼中浮現幾許愧疚和失落，卻沒再多說什麼，低頭應了聲「是」，便直接轉身領著男孩離開了賞勛司。

　　身後，男孩將一切看在眼底，神色微動，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
　　來到靈鏡閣一樓，樓梯前不遠處便是遣事處，是上頭發布任務給鏡使的地方。

　　正在遣事處與人談天的何七霜見到兩人一同下來，眼神立刻微微一亮，湊上前來，眉開眼笑地說：「想不到關執令竟然答應了？看來她也不像傳言中那麼無情嘛！」

　　對於這個時常關心自己的前輩，於望心不由得心頭湧起一股暖意，輕輕抿了下唇，低低說了聲：「今天謝謝妳，七姐。」

　　「謝我做甚？我又沒做什麼。」

　　何七霜嗔了她一眼，然後目光一轉，對著站在一旁的男孩上下打量，促狹笑道：「仔細一看長得還挺俊的……你叫什麼名字？今年幾歲了？」

　　見狀，於望心也跟著看向男孩。本以為他或許會露出怯意，吞吐回答。畢竟才剛遭逢慘事，又親眼見到妖物與家人的死況，難保不會心生畏懼恐慌。

　　不料，男孩卻未表現出太多慌亂，彷彿在這短短一個時辰內就已經調適好情緒，接受了一切事實。

　　「我叫封塵淨，塵土的塵，乾淨的淨，是家父起的名字。今年九歲。」

　　封塵淨語氣平靜，談吐自然。雖然他手上還緊握著那張金線符，可面色已然好了不少，比起初見時那副忐忑模樣，眼下倒是多出幾分冷靜聰穎的氣質。

　　「塵淨？真是特別的名字。」何七霜眨了眨眼，微微一笑，稱讚道：「看來人如其名呢！是個脫俗的小公子。」

　　說完，她又彎下腰湊近封塵淨，神秘兮兮地說：「跟你說個秘密……咱們望心啊，嘴笨心軟，最容易被人誤會欺負了。往後你可得替我好好看著她，明白嗎？」

　　於望心一聽，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尷尬神色，腳一跺，急急低叫了聲：「七姐！」

　　「哈哈哈……」

　　見她著急，何七霜樂得大笑，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往外推，調侃道：「妳呀！趕緊把小公子帶回去安頓吧！別又到處瞎晃！」

　　於望心急忙穩住腳步，回頭看了何七霜一眼，似乎有些哀怨委屈。

　　然而，她依舊沒有多說什麼，只是輕輕朝何七霜一頷首，隨後對封塵淨簡單說了聲「走」，便直朝靈鏡閣的大門方向而去。

　　何七霜目送著他倆離去的背影，眼底倏然多出幾分感慨，手指不自覺撫弄腰間長劍上的劍穗，喃喃道：「這孩子，終於有伴了啊……」

　　另一邊，於望心離開遣事處後，又走了好一段路，才看見靈鏡閣的大門。

　　靈鏡閣雖被稱作「閣」，卻非一般民間建築，而是兩儀士所造，內外皆有陣法加固，輔以符咒強化，故而能建到七層之高，且佔地不小。

　　走出靈鏡閣，外頭已是豔陽高照，日光灑下暖意，彷彿能將人心頭的陰鬱驅散。

　　於望心停下腳步，先是看了看左邊的方向，又回頭看了看右邊，猶豫片刻後，才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右邊的方向走。

　　封塵淨在她身後緊跟著，倒也沒有開口發問，只是一雙眼睛不時左右打轉，默默觀察著周圍環境，一邊記下路線。

　　雖然以往不常出門，但城中的主要道路與方向他還是能認得一二。

　　過去他曾在書上讀過，萬安城為昭明國的皇城，城內規劃極為分明。北方為皇宮，不得隨意進入，東方則設有京衙，王公貴族人等亦是居住於此，西邊由靈鏡閣與皇城禁軍──炎陽營坐鎮，往南則為全國聞名遐邇的金章書院。

　　然而此時，於望心所走的方向卻是前往城西大門處，而非城中的居民區或販賣物品的鬧市，這讓封塵淨有些不得其解。

　　想起父親曾說，鏡使也是一種官職，在昭明國，只要身居官職的人，朝廷就會保障他們住有所居。

　　可眼下這個情況似乎不太對，於望心說要安頓他，怎麼卻一路往城門走？

　　難不成這位鏡使大人的住處……就在城門邊上？

　　封塵淨一邊認路，一邊胡思亂想著，不知不覺間，已然跟著於望心來到了城門附近。

　　他左右張望了一下，心底忍不住猜測起哪間屋子會是於望心的居所，豈料於望心腳步未停，徑直走到城門下，與城門衛兵交談起來。

　　那名城衛大抵是認得於望心的，見她上前，僅僅只是打量了一眼，目光在她手腕上的青銅小鏡上停留一瞬，又看了看旁邊的封塵淨，例行盤問兩句，便直接放行，任由兩人走出西城門。

　　在這個時代，人與妖兩族水火不容，儘管各地城市中皆有當地的除妖組織負責維護安全，不至於讓妖族隨意混入城中造事，可對於城區之外的郊外地區，依舊是不太安全的，常有野生妖族出沒害人。

　　也因此，若非必要，常人一般不會隨意出城，而出入城門的盤查也十分嚴格。

　　可於望心怎能如此輕易地就出了城？

　　該不會，她其實是住在城外？

　　封塵淨內心愈加狐疑。

　　眼看於望心出城後拐了個彎，熟門熟路地踏上一條近郊小路，兩旁林木漸多，越走越是偏僻，他心底來回猶豫了幾次，終於禁不住開口問道：「那個……望、望心姐姐，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？」

　　聞言，於望心腳步微頓，隨後又繼續往前走去，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：「去見章叔，見完了我再帶你回去安頓。」

　　「喔。」聽見是要找人，封塵淨心底的疑惑散去了些，神態也明顯跟著放鬆不少。

　　「對了。」

　　走在前方的於望心突然停下腳步，回頭朝他問道：「你在城裡可還有其他親戚？雖然按例而言，妖案的倖存者只能暫時由鏡使或是身負修為者來監管，但若是你想……我可以再去替你求情看看。」

　　封塵淨一聽，不免愣了一下。畢竟，自清早與她相識以來，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這麼多話。

　　想起失去的家人，封塵淨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一抹悵然，垂下頭低聲回道：「沒有，封家就只剩我一個了。」

　　雖然早有預料，但聽見這句話時，於望心胸口仍是一緊。

　　她咬了咬下唇，沉默片刻後轉身正對封塵淨，微微一欠身，語氣鄭重：「對不起……今後我會負責照顧好你。」

　　緊接著，又補上一句：「當然，前提是你沒有問題。」

　　「什麼問題？」封塵淨有些不明所以。

　　於望心眸光微閃，語氣仍舊平淡：「如果你真的是人，那就沒問題。」

　　話已然說得如此明白，封塵淨自然也已經會意過來，眼底一抹情緒閃過，不知是苦澀還是無奈。

　　「妳……認為我是妖物假扮的嗎？」

　　於望心定定看著他，沒有立刻回答，話鋒一轉，問說：「你從哪時候開始，發現自己能看見妖氣的？」

　　「妖氣？」

　　封塵淨微微皺眉，稍微一思索，便明白了於望心指的是附著在人身上的那些詭異淡光。

　　「原來那些是妖氣……」

　　封塵淨一瞬恍然，從實說道：「我很小的時候就能看見那些奇怪的光了，只是我並不曉得那是妖氣，只知道沾染上那種光的人，最後都會出事。」

　　「這麼說來，你天生就能察覺妖氣？」

　　於望心凝眉看著他，神情似是懷疑，又帶著幾分訝異，緩緩說明道：「普天之下，從未聽聞有誰能夠肉眼辨認妖氣。倘若你並非妖族假扮，那可真是奇賦異稟。若能好好修練，未來必定大有可用之處。」

　　說完，於望心也不等他回答，轉過身便繼續前進，似乎是不打算繼續談論下去。

　　封塵淨靜靜站在原地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，一會兒過後，才邁開小腿追了上去。

　　「等……等等！」

　　身後驀地傳來男孩高喊的聲音，於望心停下腳步回望，只見封塵淨一路跑到她面前，整個人氣喘吁吁，汗流浹背。

　　「要是……要是我好好修練，呼……呼……妳是不是、是不是就能夠……相信我了……呼……」

　　他彎腰撐著身子，一句話講得上氣不接下氣。這短短不到百尺的距離，他卻跑得彷彿橫越了十里山路。

　　於望心看著他，忽而有些無語。

　　若是單從體力而言，就封塵淨這種程度，別說是妖了，可能連同齡孩子都比不上，要想修練，免不了要大吃苦頭。

　　除非……這又是妖物迷惑人心的另一種手段。

　　於望心知道自己或許過於疑心，但如今世道便是如此，面對妖族時若太過心善，最終只會招致惡果。

　　她已經失去過太多，不得不如此小心謹慎。以過往經驗而論，那些能從妖案中全身而退的，多半並不單純。

　　「先見完章叔，這些事回去後再說。」

　　眼看封塵淨已經喘過氣來，於望心丟下這一句話，再次往前方走去。

　　只是這一次，她腳步放緩了許多。

　　無聲地，留了個讓他能跟上的距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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