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初臨，西湖外郊的「夏松客棧」檐角掛起三盞褪色燈籠。
江小由推開吱呀作響的榆木門，撲面而來是陳年黴味混著龍井茶香。櫃檯後的老掌柜正就著燭火撥算盤，見三人風塵僕僕，眼皮都懶得抬。
「小二！」江小由一串銅錢拍在裂紋密佈的櫃面，「來兩間上房。」
店小二拎著銅壺過來笑說：「姑娘稍候，上房這就拾掇！」
江小由低聲問頭：「這離『觀月社』還有多少腳程？」
店小二手一顫，壺裡熱湯潑濕袖口：「姑、姑娘說笑了...這西湖邊詩社七八個，小的不知道...」
洪青沙滑步插入兩人之間：「咱妹子好聽風雅事，聽說西湖有位擅書的先生。」他指尖輕彈，一枚銅錢「叮」地嵌入櫃檯木縫，「勞煩小哥指點個雅座？」
小二喉結滾動，攥著抹布連退三步：「客官們樓上請！天字房臨湖景緻最佳...」
待三人登上吱嘎木梯，青沙方壓著嗓子道：「永樂爺登基後，『觀月』二字在西湖一帶已是提不得的忌諱。當年方孝孺案牽連的翰林，半數化名混跡此社。」他推開廂房雕花門，湖風捲著花香味灌入，「如今觀月社也大不如前，雖說仍是「一江三湖」的大門派，但...」話到嘴邊忽轉，「林兄臉色怎這般差？」
林戴志扶著窗欞悶咳：「自貢珠樓強運心法，氣海穴便時有滯塞。」
「任何內功像你這般硬催蠻練——」青沙突然並指點向他臍下三寸，「自是氣海非海，反成死潭！」
林戴志頓覺丹田如針刺，未及反應，青沙已繞至他背後，掌心「啪」地貼上命門穴：「家師提過，林兄弟略懂「月湖潮歌」，當年創此心法的高人，可是對著錢塘大潮悟道。你且幻想內息如潮水——」
話音未落，洪青沙掌勁驟吐。林戴志眼前忽現幻象：月光下怒潮拍岸，每一道浪峰皆暗合呼吸節奏。他驚覺自己正無意識模仿潮汐律動，丹田似有銀流奔湧。
青沙收掌拭汗，「剛才助你運氣過手太陰肺經，自雲門至少商，恰如漲潮漫灘，暫時應可竭止氣海滯塞。」
江小由抱臂冷哼：「蠢魚！這幾日都瞞著我？」指尖戳向他肋下，「再敢藏傷，就把你泡進西湖餵烏龜！」
林戴志謝過洪青沙後，揉著發麻的曲池穴訥訥道：「當真無礙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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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梆響，林戴志盤坐於臨窗竹榻。窗外西湖夜潮輕叩石岸，他懷抱《月湖潮歌》卷軸，正按指示運轉「子午周天」。臍下氣海穴卻如塞入炙炭，任憑如何意守丹田，內息始終淤滯難行。
「林兄這般練法，怕是未成潮歌先變喪曲。」洪青沙慵懶嗓音自梁上傳來。但見他倒懸房梁，髮梢幾乎觸及林戴志鼻尖，「素聞月湖潮歌是「以觀潮、養內氣』，你對窗枯坐半宿，可曾聽見潮聲？」
林戴志蹙眉：「潮聲每刻鐘六次拍岸，與記載『潮汐八動』全然不合。」
「傻瓜！」洪青沙翻身落地，「你當天下潮水同律？當真死讀經書！」
「洪兄這是什麼意思？」林戴志愕然。
洪青沙指尖指向林戴志臍下兩寸，「氣海非海，此處才是真氣樞紐！」
林戴志按指示運氣，驟覺鼠蹊部竄起寒流，洪青沙掌根已貼上他尾閭穴：「當年創此心法的前輩，是在潮中頓悟。以形化意，把潮汐潮聲化為內息周轉，如你只看眼前潮水，不懂其意，豈非笑話？？」說著驟催內勁。
「唔！」林戴志渾身劇震。眼前再現幻象：月光下兩道怒潮對撞，激起漫天銀沫。他無意識模仿潮汐節奏，先導氣過手太陰肺經，再逆沖足少陽膽經，任督二脈竟自行貫通如虹。
洪青沙此時收手笑說：「倒是塊練武料子，只可惜未有明師指導，希望來日觀月社是你容身之所。」
話音未落，西廂房傳來「咔嗒」瓦片碎裂聲。
「小由！」兩人對望半刻，林戴志已抄起短刀破門而出。青沙袖中柳葉鏢已先一步射穿門紙，卻見兩名蒙面漢正扛著江小由翻出窗欞。房內彌漫著甜膩異香，竟是迷暈用的「帳中香」！
「閉氣！」洪青沙甩出浸濕汗巾。林戴志掩面沖入毒霧，榻邊掙扎痕跡猶在，卻見房內窗扉洞開，兩道黑影正挾著人形麻袋躍出廊外。
「分頭走！」挾持江小由的黑衣人暴喝，兩道身影驟分左右兩方逃去。洪青沙左掌已凝起「鐵砂掌」，掌心泛起鐵灰色：「林兄弟追右路！」
林戴志狂奔時果然瞥見右側黑衣人肩頭微沉——正是扛人的姿勢！洪青沙在另一邊大叫：「這邊交我！」話音剛落，洪青沙「轟」地踏裂地磚，身形如投石般射向左側黑衣人。
黑衣人長劍抖出七點寒星，劍鋒帶起濕冷凍氣，正是「水雲勁」！
洪青沙不避不讓，右掌「開碑手」直劈劍幕，天罡勁震得劍身「嗡嗡」顫鳴。
「鐵砂掌？」黑衣人嘶聲冷笑，劍勢忽化柔韌，如綿密雨幕罩下，「巨鯊幫的看家本領？趙舵主果然沒猜錯！」
青沙雙掌交錯成「推山式」，「謝山紅真陰魂不散！」掌風捲起滿地青落葉：「鐵山濤海！」
一招交手，空氣中炸開焦土腥氣，洪青沙雙掌已凝成玄鐵色。黑衣人長劍抖出漫天雨幕，劍鋒未至，森寒劍氣已壓低洪青沙身影。
「鐵砂洗天！」青沙暴喝如雷，右掌劈出竟帶風雷之聲。
鐵掌過處，地面犁出淺溝，黑衣人的劍幕被硬生生撕開缺口。劍刃擦過掌緣，迸出連串青紫火星，竟將劍身燒出赤紅烙痕！
黑衣人虎口崩裂，卻獰笑著劍交左手使出一招「雨泣魂銷」！
劍勢驟變陰柔，劍尖由一顫出多重虛影，宛如暴雨撲面，向洪青沙全身大穴刺進，周遭古柏「喀嚓」折斷，斷口平滑如鏡。
青沙雙目充血，運「天罡勁」催至再上一層。雙掌交疊成於下盤，渾身筋肉暴脹撐裂直綴：「八荒摧山！」
掌影如嶽鎮江河，雙足陷地三寸，方圓丈內地磚盡成蛛網，與劍勢轟然對撞。
交手過後，黑衣人七竅溢血，卻突然棄劍合身撲上，雙臂纏滿水雲氣勁：「去見洪浪吧！」
青沙驚覺足三陰經被封，黑衣人渾身經脈已鼓如蟾蜍。千鈞一髮間，他強運天罡勁自傷經脈，雙掌「轟」地插入身後石屋：「起！」
薄層石牆被洪青沙掀作盾牌，黑衣人自爆的血撞上石磚，竟腐蝕出蜂窩狀孔洞。迸射的骨刺擦過青沙左頰，犁出深紅的血槽！
煙塵中，洪青沙拄著半截岩柱喘息。左臂密布紫黑毒斑，天罡勁正與腐毒激烈拉鋸。
遠處驟響尖叫聲，洪青沙瞳孔驟縮，扯下染血衣擺紮緊傷臂，踏著滿地毒血疾奔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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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夜的湖水如墨般暈開，林戴志在蘆葦叢中飛掠，緊咬前方黑影。荒原驟現，黑衣人猛然駐足，將江小由拋至亂石堆旁，反手抽出雁翎刀。
「鏘！」刀鋒擦過林戴志左頰，顴骨綻出細細血線，珠血濺上草葉。
「為何擄人？」林戴志短刀劃出半弧，格擋第二記劈砍時，腕骨傳來酥麻震顫。
黑衣人刀尖垂地，驟然旋身撩起一抹弧光——正是「翻江八勢」的「浪起勢」！刀風捲動蘆絮成霧，刃鋒掠過頸側，血珠連串墜落。
「不是要打聽觀月社？還裝傻？」黑衣人刀勢轉如綿密春雨，每招留三分餘力，「浪花勢」緊接而至，「寧錯殺，不輕放！」
蘆絮如龍捲襲來，林戴志急催「月湖潮歌」迎擊。飛絮在視線中驟化潮影，他側身閃過刀勢，短刀反撩新月弧光。黑衣人變招奇快，「破浪勢」以刀背壓得林戴志連退三步。
纏鬥間，林戴志呼吸漸重，內息在經脈左衝右突。他模仿洪青沙所授，幻想立於錢塘潮頭，短刀陡然爆出烈勁，震開雁翎刀，直刺咽喉！此招本該如潮湧連綿，卻因真氣不繼，刀尖凝滯於死穴三寸外。
「可惜了。」黑衣人獰笑，雁翎刀貼刃滑下，刀鐺「錚」地撞上拇指關節。右臂如遭電亟，短刀斜插土中。
兵刃脫手，黑衣人「翻江勢」驟出，刀影如網罩下。林戴志緊盯刃光，潮歌心法催至極致，硬生生避開九成殺招——「嗤！」肩頭仍被拉出森然血口。他借勢滾至江小由身旁，但刀尖仍追向咽喉：「說！觀月社藏了在哪？」
林戴志暴起，雙指插向對方「膻中穴」。黑衣人冷笑變招「浪花勢」，刀勢壓頂。千鈞一髮之際，潮聲驟響耳畔——他竟徒手抓住刀背！
「潮生…明月…」經脈浮凸如浪紋，雁翎刀「喀嚓」斷裂，見此劇變，黑衣人急退。
林戴志踉蹌跪地，七竅緩緩溢血，強催真氣已傷經脈。
此時江小由驚醒，見狀失聲尖叫。
「好小子！」黑衣人棄刀拔出腰間匕首，「且看你能撐幾式『翻江八勢』！」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ＰＥＮＡＮＡHcBfOQmzfV
匕首如惡蛟襲來，林戴志勉力閃避。至第五刀時，氣海驟空，刃尖直逼眉心——
「叮！」
一柄銀白直劍破空而至，劍柄鮫綃泛著冷光，精準釘入岩縫。劍鳴如潮，嚇得黑衣人連退數步。
「誰？！」黑衣人怒吼。
夜霧中腳步聲漸近，靛青勁裝青年踏出陰影。領口銀線浪紋微閃，肩搭半舊蓑衣，竟是五年未見的江小發！
林戴志怔望那張稜角如鑿的臉：頰上添了幾道淡疤，青絲帶隨風拍打後頸，鷹眼般的雙瞳與自信笑容依舊：「只是幾年不見，戴志你身手怎這般好？」
「哥小心！」江小由掙扎起身。黑衣人匕首已劈向江小發後心！
江小發冷笑，指尖輕撫銀劍：「觀月社就在此——」劍影暴漲，「你的頭顱，我要收下了！」
黑衣人急催「水雲勁」護體，銀劍卻如活蟒纏身，只消一個失神，江小發翻腕輕扯，「喀啦！」頸血已濺紅荒草。
「月湖潮歌不是這般硬催的。」他按住林戴志背心，一股內力灌入，「看好了，潮起！」
林戴志渾身劇震，眼前浮現錢塘交叉潮幻象。江小發劍尖劃地成圓：「潮生明月，要義在借勢化勁，而非蠻抗。」
運氣完畢，江小發收劍歸鞘：「走吧，往觀月社的船…要啟航了！」
此時江小由眸中已盈滿淚光，顫抖的雙手攙起林戴志，另一手緊攥住兄長衣袖：「哥...這些年你...」語聲哽咽，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。
江小發眼底閃過一絲憐惜，笑意卻更深了。他抬手輕撫妹妹髮頂，掌心溫暖如昔：「噓——」動作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，隨即低聲道：「這些年，辛苦妳了。」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淚珠，「先回客棧，哥慢慢說與妳聽。」
此時，渾身染血的洪青沙趕至，掃視現場，默然頷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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