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- 緣起 1 — 入學面試

"教育是把我們的內心勾引出來的工具和方法 — 蘇格拉底"

「你好！你叫什麼名字喲？」一名披著黑色長髮的年輕少女，雙手擱在桌面上，帶著親切的笑容問道。

小男孩挺直腰背，坐在她的對面，雙眼瞥了一瞥放在桌前的名牌。「你好，周主任。我叫張凱亮。」

她瞇起雙眼，綻露出滿意的微笑，揮動右手上的鉛筆，在一張評分表上劃了一下。「你幾歲哩？」

「五歲。」他沒有半點遲疑，迅速回答了提問。

「在哪一所幼兒園就讀？」

「聖潔幼兒園。」

「哇！」周主任裝作詫異道：「一間十分有名的校舍唷！」

「嗯。」他點一點頭。「還可以哩。只是有點無聊罷了。」

「無聊？！」她扯高嗓音。「為什麼呢？」

「上課教授的內容太過簡單了，甚至有點膚淺。」

少女瞪大雙眼，呆木片刻，繼續道：「有用處嗎？」

「可能吧……社會上的基本禮儀，還有與別人相處溝通。不過，這些知識也可以透過其他途徑學懂的。」

「媽媽是你的監護人。你知道她做什麼工作嘛？」她邊窺視評分表上的資料，邊詢問道。

「媽媽在一間跨國投資銀行擔任分析師。」

「是重要的職位嗎？」

「對的。每日的工作十分繁重，忙得很。」

「爸爸哩？」

「他在一間電子科技生產公司擔任ＣＦＯ。」

「那麼，他也很忙碌的。對嗎？」

「嗯。」張凱亮點一點頭。「他不時要到國外履行職務。」

「你知道ＣＦＯ是什麼職位嗎？」

「財務總監。」

周主任在紙張上撩了幾個字，繼續問道：「家裡有其他人同住嗎？」

「瑪麗亞和毛毛。」

「毛毛是寵物嗎？」

「對。他是一頭黃金獵犬。」

「下班後，爸爸媽媽會跟你做什麼呢？」

「看書。」

「玩遊戲哩？」

「沒有。因為我對這些活動沒有太大的興趣。」

「假日會到什麼地方遊逛？」

「圖書館。」

「你似乎十分喜愛閱讀喲，對嗎？」

「對。」

「你最愛哪一類型的故事書哩？」

「故事書嘛……」他思忖片刻，繼續道。「你的意思是小說嗎？」

「小說？！」少女再次乍現出訝異的神情。

「嗯。」小男孩點點頭。「還有歷史、人文科學、哲學——」

「哲學？！」周主任禁不住打斷他的話語，瞪大雙眼，扯高嗓音道。

張凱亮被她的誘張神情嚇了一跳，不敢哼出半點聲響，只能呆木地凝望著，思考下一步的反應。

「嘿……」周主任尷尬地笑了一笑，然後邊在評分表上書寫，邊問道：「你正在看哪一本書啊？」

「馬克思。」

她猛然把頭抬起，雙手的動作戛然停止。

「簡約版本。就像經典文學書籍會推出一些適合青少年及兒童閱讀的版本。」

她擠出一抹微笑。「我明白了。」

張凱亮靜靜地坐著，雙眼落在桌面的鋼筆上。周主任埋首於評分的工作，沒有再哼出一聲，也沒有提出任何問題。數分鐘後，她放下手中的鉛筆，拿起紙張，推開座椅站起來。「謝謝你，張凱亮。請你稍等一下，好嗎？」

「好的。」他點點頭，然後從椅子上滑下來，向少女微微躬身。

周主任笑了一笑，轉身走向唯一的大門，扭動門把，離開房間。

張凱亮左顧右盼，察視四周環境。正方形的空間就像幼兒園的課室一樣，比較倘大兩邊牆壁裝嵌了長方形的木板，釘住書法帖、手工勞作及各種顏料繪畫成的圖案。所有書桌座椅整齊地層層疊起來，擺放在房間的一角。一排列的窗戶打開，涼風滲進侷促的課空內，景色視野一片蔚藍和翠綠。

他一屁股墮回座椅上，雙手放在膝蓋，目光落在白色的地板上。

咯咯的敲門聲響起，門隨即緩緩地蠕動，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老年婦人鑽進來。「你好，張凱亮。我是呂校長。」她邊湊近小男孩，邊伸出右手。

張凱亮一躍而起，握一握她的手掌。「你好，呂校長。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
「請坐吧！」她揚一揚手示意。

「嗯。謝謝你。」

「你有什麼想發問嗎？」校長坐在原本周主任的座位上，雙手擱在桌面，綻露出親切的笑容。

「我嘛……我以為第一次的面試，只會由老師負責……」他煞有介事地道。

「的確是這樣子的。周主任認為你跟一般小孩有點與別不同，所以把你的評分表給我看一看。我也很想瞭解你多一點，談談你的興趣。」

張凱亮垂下頭，顯得有點失落。「就是說，我是怪裡怪氣的人。對嗎？」

她笑了一笑。「對不起，張凱亮。我應該說得清楚一點。正確來說，你是一位獨特的小孩。」

「獨特？！」他猛然抬起頭，詫異道。

「對。我所認識的小朋友，他們都喜愛到足球場、遊樂場、玩具店。」

「難道沒有小孩喜愛看書的嗎？」

「不。我不是這個意思。他們也愛故事書。就是那些有很多色彩繽紛圖畫的書籍。至於小說嘛，對他們來說，似乎太多文字了，無法挑起他們的興趣。難道你不覺得小說裡的句子結構及詞彙解釋頗深奧的嗎？」

「嗯。」他用力地點點頭。「有些句子的隱喻，的確不容易理解，尤其涉及政治的題目，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搜尋有關的資料做出詳細研究。所以，我也會購買漫畫瀏覽，因為它更具趣味性。圖畫加上文字，令一切也清晰起來。」

「就是日本編寫的資本論、罪與罰之類的漫畫，對嗎？」

「對。」

「你也喜愛看漫畫嘛？」

「我喜愛。」

「噢！真的意料之外唷！」

「其實，有不少漫畫內容的思想值得我們深究，而且涉獵的知識亦經過大量的資料蒐集而成。每個人都自己一套的表達情感和思想的方式。漫畫家就透過圖畫去構造出整個系統，代替了冗長的文字去編制故事。不論是西方的英雄漫畫，或是日本人引以為傲的動漫文化，也被改編成電影，搬上大螢幕。」

呂校長邊點頭，邊咧嘴而笑。「果然，你比一般小孩的思維成熟，推理邏輯亦不錯。」

「謝謝你的讚賞。」張凱亮靦腆道。

「那麼，閱畢馬克思的理論，有什麼新發現嘛？」

「真正的社會主義。」他簡短地回應。

「哦？」她驚嘆道。「是什麼意思呢？」

「一般人誤解了社會主義的結構。現今世界的國家，沒有一個是以馬克思主義運作的。我們應該稱這些政權為列馬主義。」

「列寧與馬克思。」校長插口道。

「蘇維埃政權的發起人列寧，將馬克思主張的社會轉變型態過程修改了，並把它教條化，編制成一套全新的共產主義模式。」

「之後，列寧在哪一個國家興建出第一附屬黨派呢？」

「這個嘛……」小男孩低下頭，咕噥道：「對不起，我不知道。」

「沒關係。」她柔和道。「已經足夠了。你真的很了不起，比中學部的大哥哥，甚至比大學裡的優等生更出色，學問更淵博。」

「謝謝你的讚賞，呂校長。」

「好的。你還有什麼想問一問的嘛？」

他緩緩地抬起頭來。「面試完結了嗎？」

她微微笑，點一點頭。

「應該還有其他問題……不是嗎？」他困惑地道。

「你的意思是，如果你被困在電梯內會怎麼辦，又或者是給你一幅圖畫，找出錯別處之類的謎題嗎？」

「不是這樣子的嗎？」

呂校長咯咯大笑。「想不到你也會為了這個面試做了一下準備喲！」

「媽媽在網際網路上搜尋了一大堆的資料，蒐集了各式各樣的參考試題，要我瀏覽一下，並模擬出一個既定的答案，背誦下來。」

「我認為像你這種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，不需要採用這種策略。那麼，你認為有用嗎？」

「不。」張凱亮搖搖頭。「我認為只要放鬆一下自己的情緒，讓腦袋冷靜下來，就可以流暢地吐出心底的話語。不僅僅是我，其他人也可以辦得到的。」

「好孩子，希望你在其他學校進行的面試也能夠成功。下一次，我們再會面時，就是你的媽媽接受面試了。」

「謝謝你。不過，我就只有這個面試了。」

「噢！」她詫異道。「你不打算報考其他學校嗎？」

「不。」

「這是你的選擇嗎？還是你的媽媽替你做了這項決定哩？」

「是我。」張凱亮簡短地道。

「這間學校有什麼抓住了你的目光呢？」

「圖書館。」

「因為我們的校舍擁有最大的藏書量，對嗎？」

「嗯。」他猛然點頭。「對的。」

呂校長帶著笑容，站起身，走到張凱亮的端前，伸出右手。

他隨即躍起來，握一握她的手。「謝謝你給我面試的機會。」

「希望你會喜歡我們的校舍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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