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我成為我們 - 番外 - 從這裡開始 (子韌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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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人有點瘋。

從初見面那天看她又髒又臭烘烘地狂吃飯，我就隱約覺得她是瘋女人。後來在學生餐廳遇過幾次，我都裝沒看見。

老實說，大一那次採訪也是我生平第一次上電視。跟程云霏不歡而散以後，畢竟採訪沒完成，照道理不會播出，想不到主辦方似乎是覺得那段很有趣，硬是剪進NG片段裡。

超莫名，系上的人看完後還特地來調侃我很刻薄……

大約過了三個月，就在我快忘掉這件事的時候，發生了那件事。

學校辦了個聖誕舞會。那天會有很多外校學生也來參加，跟我同寢的室友都摩拳擦掌，為了跨年夜有個伴而精心打扮。我穿上燙平的淺色襯衫，只能算低空過關。

老遠就能聽到大禮堂的活動音樂，其實我也沒參加過這麼盛大的舞會，一開始是挺期待的。

到了門口，我看到一個穿著流裡流氣花襯衫、搽著一聞就是廉價香水的男生，拿了一包粉狀的東西加入手上的飲料——

心裡才剛腹誹這種人大概會是汙染舞會的髒東西，接著程云霏居然從我身旁經過，走向那個俗氣男。

她那天穿著合身的酒紅色小禮服，長髮及肩，相較上次較淺的髮色襯出她的白皙皮膚；腳踩著一雙黑色低跟鞋，走路有點不穩，似乎不太習慣那雙鞋子。

俗氣男遞出那杯加了東西的飲料給她，壞笑著說是他的特調。

程云霏那個笨蛋，不疑有他地接過來就要喝——我當時是沒想過他們是不是共犯啦——反正我當我意識到的時候，我已經上前奪走那杯飲料。他們倆驚愕地看著我，尤其是程云霏，跟初見面那天大不同，她精心打扮的臉蛋在聖誕氣氛的燈光下有些夢幻。

她指著我，不確定似地眨眨眼睛：「溫……子……懷？」

……誰是溫子懷？

我不理她，逕自看向俗氣男。「我看到你加東西了，自己下藥的飲料自己喝。」

程云霏驚訝的視線轉向他，又不確定該不該信我，頓時有些無措。

俗氣男一臉要找事的樣子，掄起袖子朝我跨了一步。「媽的，你誰啊！關你屁事？誰放東西了，放什麼你說啊？」

「……那你把這杯喝掉，我就信你。」她皺著眉要求俗氣男。俗氣男才猶豫兩秒，她猛然搶過我手上的杯子，把內容物全潑在他臉上。

全身都是飲料的俗氣男登時大怒，吼道：「幹你他媽臭女人！信不信我——」

「你怎樣？」她霍地踢掉跟鞋，還把耳環拆下來塞到我手裡。「做虧心事不承認，還要打人，你以為我怕你嗎？」

妳是該怕吧……？

我趕緊攔住不遠處經過的校安保全，及時阻止程云霏動用私刑。

那俗氣男是校外人士，跟保全差點肢體衝突時口袋還掉出另一包不明粉狀物，立刻就被壓制帶走了。

她覺得我救了她，她又剛好沒了舞伴，就順勢邀我跳舞。結果這女人根本就不會跳舞，一直踩到我的腳——被跟鞋踩很痛耶，幸好她大概踩我三次就放棄了。

我們坐在場邊喝東西，她問我有沒有看到上次採訪的影片，然後說她上次看到我救了一箱貓。她話很多，不過表情很多、反應很鮮明。雖然眼光爛了點，但我不討厭她這種真性情又不白目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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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為朋友好一陣子後，我記得她大三失戀時特別傷心，因為對方直接當面告訴她，她不是對的人。

比起那些劈腿的、移情別戀的，還是直接搞失蹤的，她最無法接受的就是說她「不是對的人」的理由。

對男生來說，「對」是什麼意思？如果不對，一開始為什麼要追？還是一開始對，再後來變得不對？這是她的問題嗎？她該怎麼避免自己變得「不對」？她傳了訊息問我。

之後，沒人聯繫得上她。跟她同系的凌慧儀四處奔走，打了無數通電話給系上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；我就走遍校園的每個角落地毯式搜索——她沒有交通工具，應該走不了太遠的。

我最後在學生餐廳後面的廚餘回收區找到她，她一個人坐在那裡，望著廚餘桶怔怔出神。

我沒問她在這幹嘛，也沒有拉她離開，而是在她身邊坐下。

「如果妳想進去，可能要再買大一號的桶子。」

程云霏注意到我來，聽了我的調侃難得沒跟我吵起來，平時總是明亮的臉蛋暗淡無色，默默低下頭。

「廚餘車也快來了，不然妳直接上車好了。」

她不知是委屈還是傷心，吸吸鼻子，眼淚又一顆顆掉下來。「你如果是來看我笑話的，那你成功了。反正我就是個錯誤，像是出廠就有問題的商品，去哪裡都不對，這裡才屬於我。」

「是喔？」我再次確信她看人眼光不太好。她有個充滿愛的家庭，還有凌慧儀，平時在社交平台上似乎也有很多朋友。

「才一個爛人就讓妳意識到自己是瑕疵品，那麼多在乎妳的人為什麼就不起作用？」

黃昏時分的學生餐廳門庭若市，不時傳來學生的交談與笑語。她低著頭不回話。

我最煩那種事事都先自我檢討的人，好像可以靠內疚來解決一切似的。明明不是自己的錯，卻總是往身上找原因。

「妳可以從此自暴自棄地當廚餘，妳也可以去當分辨廚餘的人，這是只有妳才能做的選擇。妳的未來跟價值觀，是從現在的每個選擇累積的。選擇都有代價，自己的選擇要自己負責。」

「你說得輕鬆。我也想被選啊，可是人家不選我啊……」

「等著被選的感覺很好嗎？」

「爛透了。」她氣鼓鼓地抹掉眼淚。

「那妳還想要被選，妳被虐狂嗎？」我有點無奈。

既然她自己決定了要被選擇，又要怪人不選她。自己做的決定，為什麼需要其他人配合？

她眼眸一亮。只見她擦掉眼淚，咬著唇思考半晌，轉過來看我。

「你好像…突破盲點耶。會不會你其實很適合開導別人？」

我是沒想過這問題，畢竟我也不是心理系的。「……那也要大家都跟妳一樣好開導吧？」

「還是算了。你去開導人，應該會被告吧？」

「我沒在怕妳告。」

「不然你先當我的諮商師好了，我以後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，我就來找你。」

聽起來是苦力活，我皺皺眉，有點為難：「啊？……可是，我記得外面諮商師要收費……」

「你又還不是諮商師！」

她破涕為笑，她的輪廓在夕陽染色的天空下也鍍上一圈金光，剛哭過發紅的雙眼還殘有淚光，但笑顏又如此純粹，瞬間地掃去她臉上的烏雲。彷彿一顆明亮的星子驀然在夜空甦醒，將我淡然無波的世界點上恆光——

我看得有點出神，但我才不會告訴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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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番外 - 從這裡開始 (子韌篇) 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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